□ 嚴維佳

　　曾幾何時，我從大秦故都咸陽出發，一路輾轉來到古褒國所在地漢中，以前從未將司馬遷筆下橫掃六合、一統華夏的強秦與《詩經》里“赫赫宗周，褒姒滅之”的弱女聯系到一起，更無法想象這兩個相隔五百多年的歷史事件中竟有著鮮為人知的機遇與巧合。

　　直到漢中文化學者、當代作家田孟禮先生簽名贈予我其所著《古褒國與褒姒——兼說褒姒與秦國的誕生》一書，讀完倍感田君以史為據，探覓近三千年前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博褒姒千金一笑，西周滅亡的歷史真相，更折服于田君以史推論，褒姒亂周亡周之禍，使秦襄公平戎救周，護送周平王東遷洛邑，東周開啟，秦國始興的因果關系，讓我對其傾數年之功、尋史海之蹤、聚諸家之說、成一家之論——“褒姒亡周使秦國誕生”有了新的認識。

　　掩卷細思，我更覺得在周亡秦興的兩個大事件中，褒姒其實就是一根稻草，一根看似微不足道卻可壓死駱駝，看似無有大用卻可救螻蟻之命，看似無足輕重卻可改變中國歷史走向的稻草……

　　在秦嶺南麓有條古老的褒河，褒河出山谷處名曰褒谷口，谷口東岸即是歷經夏商，后歸于周的古褒國所在地(今漢中市漢臺區河東店鎮)。河邊長滿婀娜多姿、隨風搖曳的稻草，它們沒有歸屬，沒人在意。田孟禮先生從《史記·周本紀》中發現，褒姒從出生就籠罩在美麗而濃厚的神話傳說中：她的母親是周厲王后宮的一個小童妾，六七歲時與黑蜥蜴相遇，懷上了歷經夏商周三朝“二神龍”的漦水(即涎液)而受孕，因“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作為棄嬰，褒姒像草芥般被無情地扔出了周王室，所幸被一對賣弓箭、箭袋的褒人夫婦收養并帶回了古褒國，歷經襁褓不死的她喝褒河水、聞山花香，雖無根無名(有的說她姓褒名姒，有的說她是褒國姒姓)，卻無憂無慮，快樂地長成美若天仙的少女。

　　然而，周幽王三年(公元前779年)都城鎬京現不祥之兆——“三川竭，岐山崩”，觀天象變化，《史記》曰：“褒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于王以贖罪，是為褒姒。”就這樣，這棵當年被周王室丟棄的小草又被大風吹起，越過秦山古道在憂郁與哀傷中以贖罪之名重回周室，褒姒的心情可想而知，笑從何來?

　　當如妺喜妲己般天生麗質、如褒水般晶瑩剔透、如秦嶺般寧靜典雅、如仙草般亭亭玉立的褒姒入宮后，周幽王見而愛之，嬖愛有加，不能自拔。次年，褒姒生下伯服，周幽王更加寵信于她，不久便廢申后和太子宜臼(即后來的周平王)，改立褒姒為后、其子伯服為太子，此番一廢一立也埋下了四百年周王朝滅亡的禍根，更有了荒誕離譜、千古無二、婦孺皆知的典故：幽王驪山烽火戲諸侯，博褒姒一笑。

　　從田孟禮的觀點看，令癡情的周幽王“欲其笑萬方”的褒姒，功成名就、子尊母貴，集百寵于一身，她沒理由不開心，也不該不笑，更不是不會笑，非要點烽火、戲諸侯、乃大笑嗎?而我更覺得褒姒就是那根數次點燃驪山烽燧之火的稻草，她的笑聲消耗掉了諸侯對周王朝的信任和權威，致使當時被廢的申后家族和太子宜臼帶領犬戎西夷殺入鎬京，侵暴中原，弒殺周王父子，擄走褒姒，而諸侯不救，周朝滅亡。縱使赫赫宗周的覆滅有千般天命、萬般人禍，但不得不說，褒姒這千金一笑戲諸侯、千軍萬馬不救周，才是壓垮四百年周朝這頭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當周王朝岌岌可危之時，竟有一路原為周王室馴養良馬，生活于“汧渭之間”的附屬小國秦嬴，在西垂大夫秦襄公的帶領下，率兵前來平戎救周，秦襄公目睹了幽王父子被殺、褒姒被擄，卻洞察到了這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作為西陲附庸、弱小如螻蟻的秦襄公敏銳地將這根救命稻草緊抓不放，同衛武公并肩“將兵救周，戰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史稱“平王東遷”。而平王念其有功，作為回報，將秦嬴由原附庸小國升格為諸侯國，封西岐之地，參霸主盟會，稱諸侯列國，從此秦國才登上了春秋戰國舞臺。不得不說正是這兩者的歷史機緣成就了一個此后五百年篳路藍縷、勵精圖治、不斷東出，最終橫掃六國、統一天下的大秦帝國，用田孟禮的話說這都是褒姒惹的禍。

　　縱觀古今，從古褒國到褒姒，從秦襄公到秦始皇，從春秋戰國到華夏一統。朝代的更迭，歷史的演進，有時是刀光劍影，有時是血雨腥風，有時也是波瀾不驚。一只黑天鵝，一匹灰犀牛，一雙蝴蝶的翅膀，抑或是一根稻草，都可以壓垮沙海中的駱駝，也可以救起水中的螻蟻。其實，稻草本無錯，卻有功與過，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