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王宜振

　　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詩歌委員會執行主任、中國著名兒童詩人

　　“童詩心語歌百年”詩歌大賽評委會主任

　　什么是詩

　　關于詩是什么?至今在世界上，尚無一人給詩下一個精準的定義。那么，詩又是一個客觀的存在。怎么看待詩，理解詩?我想，是否應該從這方面入手。

　　世界有兩種：一種是人所處的外部世界，也可以叫做物理世界;一種是人的內心世界，也可以叫做心理世界。詩是屬于哪個世界呢?是屬于心理世界的東西。文學的文體有好多種, 主要有小說、散文、詩歌等等。小說、散文是表現外部世界的，我們說它是敘述世界的，那么詩呢?詩是表現內心世界的，我們說它是體驗世界的。敘述世界和體驗世界是不同的，用一句大眾的通俗的話來表達，詩可否這樣說：詩是內心圖畫的文字再現。你內心有一幅圖畫，用文字把它表達出來，這就是詩了!如果大家還不好理解，那么法國女詩人依尼諾·法吉恩寫了一首詩，叫《什么是詩》。我們不妨來看看：

　　什么是詩

　　什么是詩?誰知道?

　　玫瑰不是詩，玫瑰的香氣才是詩;

　　天空不是詩，天光才是詩;

　　蒼蠅不是詩，蒼蠅身上的亮閃才是詩;

　　海不是詩，海的喘息才是詩;

　　我不是詩，那使得我

　　看見聽到感知某些散文無法表達的意味的語言才是詩;

　　但是什么是詩?誰知道?

　　詩是一個概念，它太抽象。法吉恩把它變成玫瑰的香氣、天光、蒼蠅身上的亮閃、海的喘息等等，就把詩由抽象變成看見的、聽見的、嗅到的和感知到的東西，大家就理解了，我們說：詩并不神秘，它只是我們的一位新朋友。

　　下面，我們來看看中國臺灣詩人謝武彰的《梳子》：

　　梳子

　　媽媽用梳子

　　梳著我的頭發

　　我也用梳子

　　梳著媽媽的頭發

　　風是樹的梳子

　　梳著樹的頭發

　　船是海的梳子

　　梳著海的頭發

　　在這首小詩中，梳子顯然不是詩，頭發呢?也不是詩。那么，把這兩者和別的事物聯系起來呢?形成樹的頭發和海的頭發，風是樹的梳子和船是海的梳子，它們就成了詩，而且是很好的詩。

　　怎樣尋找詩

　　詩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要尋找的。也就是說：外部世界的東西進入內心世界以后，經過內心世界的體驗和釀造，才會產生詩。

　　我們來看中國臺灣著名詩人林煥彰的一首著名的詩《妹妹的紅雨鞋》：

　　妹妹的紅雨鞋

　　妹妹的紅雨鞋

　　是新買的。

　　下雨天，

　　她最喜歡穿著

　　到屋外去游戲，

　　我喜歡躲在屋子里，

　　隔著玻璃窗看它們

　　游來游去，

　　像魚缸里的一對

　　紅金魚。

　　這首詩寫的是什么?自然寫的是紅雨鞋，可是紅雨鞋是我們在外部世界看到的，當這一對紅雨鞋進入詩人的內心世界以后，經過詩人內心世界的釀造，就發生了變化，變得似而不似，不似而似，這就變成了一對紅金魚。這就產生了詩，找到了詩。大家會問紅雨鞋為什么要變成紅金魚，不變成別的什么呢?這就要談到詩人的眼睛，詩人的眼睛和普通人不一樣，他有一對善于發現的眼睛。人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詩的眼睛，就是心靈的眼睛。我們知道人有五種感覺器官：眼、耳、鼻、舌、身，因而人就有了五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可詩人不一樣，詩人除了具備五覺之外，又多了一覺，也就是第六感覺。這個第六感覺又叫心覺，這個心覺有一個特殊的功能，它能把人帶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這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一個詩的世界。在詩人的創作中，有“肉眼閉而心眼開”之說。這個“心眼”是什么呢?這個心眼就是心覺。也可以說是詩人的第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也就是詩的眼睛。平時，我們用兩只眼睛看到的外部世界，寫出來的是小說、散文;只有用第三只眼睛看到的，寫出來的才是詩。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這是因為詩是通過語言符號(比如漢字)來表述情感的藝術。人常說：心情心情，只有心里才會產生情感來。而情感又是各色各樣千變萬化的。詩人把自己的情感投放到紅雨鞋上，就產生和發現了詩。

　　我曾寫過一首小詩，叫做《黎明被一群鳥兒啄出》：

　　黎明被一群鳥兒啄出

　　是一只溫暖的鳥巢。

　　這只巢很大很大，

　　棲息著許多只鳥。

　　月亮是大點兒的鳥，

　　星星是小點兒的鳥。

　　大點兒和小點兒的鳥兒，

　　一起把嘴伸進黑夜。

　　啄呀，啄呀，

　　把偌大的一個黑夜啄破。

　　黎明，竟被一群小小的鳥兒，

　　一點一點地啄出!

　　這首小詩寫的什么?有人回答，天空、月亮和星星。這個回答自然是對的。如果又有人回答：小詩寫了鳥巢、大點兒和小點兒的鳥。這個回答對不對呢?我要說：這種回答也是對的。為什么一個問題有兩種答案?而且又都是正確的呢?因為從外部世界來看，詩人確實寫的是天空、月亮和星星，可它一旦進入詩人的內心世界，就變了，變成了鳥巢和大點兒、小點兒的鳥。我們要說詩是什么?詩是由外部世界進入心理世界的產物，外部世界的形象進入內心世界以后，經過內心世界的藝術加工就產生了一種新形象。這種新形象，往往會使讀者眼睛為之一亮，心靈為之一振，從而獲得空前的閱讀快感和愉悅。

　　怎樣寫詩

　　我在不少地方做講座，大家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寫詩有沒有秘訣。我常常會告訴大家，寫詩并沒有什么秘訣。那么寫詩真的就沒有什么規律可循嗎?我根據自己多年來寫詩的經驗，那就是尋找一種事物和另一種事物的聯系，那便是寫好一首詩的重要環節。那么又怎樣去尋找這種聯系呢?我想從以下幾個方面談一談：

　　1、在相同事物之間，尋找一種聯系。我們來看著名詩人艾青的《樹》：

　　樹

　　一棵樹，一棵樹

　　彼此孤離地兀立著

　　風與空氣

　　告訴著它們的距離

　　但是在泥土的覆蓋下

　　它們的根生長著

　　在看不見的深處

　　它們把根須糾纏在一起

　　這是艾青很有名的一首小詩。他寫的是人們司空見慣的事物：樹。艾青筆下的樹，同別人筆下的樹有些什么不同，又有著怎樣的特別之處。我們發現艾青沒有特別描摹樹的狀態，而是在著力尋找樹與樹之間的一種聯系。我們不妨看一看，一棵樹和一棵樹之間，他們雖然同屬于樹，但并不屬于樹的同一個個體，他們彼此孤立地站立著，他們之間有著一定的距離。他們屬于兩棵、三棵或更多的樹，在這一棵又一棵、看似孤立的樹之間，究竟又有著怎樣的聯系呢?原來，在泥土的覆蓋下，它們的根在看不見的深處，彼此糾纏在一起。這些看似沒有聯系的個體，其實的聯系是多么的緊密，。這是一首蘊含哲理的好詩，他暗示人與人之間，外表雖從屬于不同的個體，但心靈卻是相通的。

　　2、在不同的、有相似之處的事物之間，尋找一種聯系。我們來看著名詩人郭風的《蝴蝶·豌豆花》:

　　蝴蝶·豌豆花

　　一只蝴蝶從竹籬外飛進來，

　　豌豆花問蝴蝶道：

　　“你是一朵飛起來的花嗎?”

　　小詩只寫了兩種事物，一個是蝴蝶，一個是豌豆花。那么，這兩個事物之間又有著怎樣的聯系呢?我們看蝴蝶飛起來的樣子，很像一朵飛翔的花;豌豆花停在那里的樣子，更像一只停在那里的蝴蝶。他們之間的聯系，則是互為對方。蝴蝶像豌豆花，豌豆花更像蝴蝶。這種莊周夢蝶般的設置，混淆了客體和本體，互為映現。豌豆花問蝴蝶：你是一朵飛起來的花嗎?那么蝴蝶也會問豌豆花：你是一只停在那里的蝴蝶嗎?童趣和詩意就在這互問中產生，我們說尋找蝴蝶和豌豆花之間的聯系，關鍵是尋找他們的相似點和共通點，找到了這個，一首好詩自然水到渠成。

　　3、在兩種完全不同的，毫無相似之處的事物之間，尋找一種聯系。我們來看金敏的《拔河》：

　　拔河

　　早晨，麻雀的鬧鐘一響

　　樹和太陽就開始拔河

　　太陽的臉憋的通紅

　　樹的影子拉得很長

　　誰都能看得出出來的

　　兩個人使出了吃奶的勁

　　到了午間休息的時候

　　太陽用云朵擦著汗

　　樹在自己的影子里喘氣

　　兩個人都在盤算

　　接下來該用哪一招

　　比賽一直延續到傍晚

　　太陽在山頂一腳踩空

　　骨碌碌滾到了山后面

　　麻雀扔下一根羽毛

　　給樹頒發了一枚獎章

　　這首詩寫了什么?自然寫了太陽和樹。太陽和樹是兩種毫無相似之處的事物，在這兩者之間要尋找它們之間的聯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是對詩人才華的一種嚴峻挑戰。詩人根據豐富的生活經驗和長期細致的觀察發現，太陽和樹是兩個大力士，他們每天都在進行拔河比賽，“拔河”就成了兩者的交匯點。你們看，太陽的臉憋得通紅，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兩個大力士，都鉚足了吃奶的勁兒，要決一勝負。比賽一直進行到中午，仍然沒有分出輸贏。午間休息的時候，太陽用云朵擦汗，樹在自己的影子里喘氣，都揣摸著該用什么招兒，才能贏得這場比賽。比賽延續到傍晚，太陽終于用盡了力氣，在山頂一腳蹬空，骨碌碌滾到山的后面。樹終于贏得了比賽，麻雀飛來扔下了一根羽毛，算是給樹頒發了獎章。在這里，“拔河”既是對自然現象細致入微的觀察，也是詩人超強想象力的體現。大家會問：為什么太陽和樹之間的交匯點是拔河，而不是別的什么，我們說這是詩人的心覺感受到的，也是第三只眼睛觀察到的，是詩人長期對生活的體驗，概括和升華。

　　在建黨100周年的童詩征文中，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容桂容里小學羅子帥小朋友寫了一首《孫悟空》的詩：

　　孫悟空

　　孫悟空

　　西天取經回來

　　成了“斗戰勝佛”

　　天天向人炫耀

　　整天得意洋洋

　　新中國成立后

　　祖國媽媽

　　向悟空發出挑戰書

　　比飛賽

　　祖國媽媽派出嫦娥二號

　　超過了孫悟空的筋斗云

　　比游泳賽

　　祖國媽媽派出蛟龍號

　　超過了變成劍魚的孫悟空

　　比變化賽

　　孫悟空使出七十二變

　　祖國媽媽有無數變

　　瓦房變高樓

　　泥徑變大路

　　木船變航空母艦

　　……

　　哈哈

　　悟空比不過

　　只好認輸啦

　　在這首小詩中，小詩人寫了孫悟空和祖國媽媽的兩個不同人物，這兩者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那么，我們能不能找到它們之間的相互聯系呢?小詩人經過一番思考，找到了兩者之間的交匯點——比賽，孫悟空雖然能上天入地，又有七十二變，可是跟祖國媽媽的本領比起來，那還差得很遠，比飛行、比游泳、比變化都不及祖國媽媽。小詩人用一種奇妙的構思寫出了祖國媽媽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詩。

　　4、在兩個相互對立的事物身上，尋找一種聯系。我們來看俄羅斯著名詩人日丹諾夫的《鳥兒死去的時候》：

　　鳥兒死去的時候

　　鳥兒死去的時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彈也在哭泣，

　　那子彈和鳥兒一樣，

　　它唯一的希望也是飛翔

　　這首小詩寫了什么?寫了子彈和鳥。子彈和鳥是兩種互相對立的事物。子彈要把鳥射死，似乎天經地義，兩者勢不兩立。可是我們稍加思索，就會發現射殺鳥的罪過，并不在子彈身上，而是操縱子彈的那個人。詩人憑借自己的生活經驗，終于發現這一對相互對立的事物，也有共同點，那就是飛翔是它們的共同愿望。子彈射殺了鳥，使子彈和鳥的共同愿望均遭受破滅。詩人寫子彈射殺了鳥，子彈也哭了起來。子彈為什么哭呢?因為子彈和鳥兒一樣，他唯一的愿望也是飛翔。這是一首哲理詩，引發我們對生活的深度思考。從相互對立的事物身上尋找他們的共同點，這是對詩人生活經驗和想象力高難度的挑戰。可這個共同點，一旦找到了，往往會使一首名詩，也就此誕生。

　　詩歌創作本身就是一種創新。尋找事物之間的相互聯系，走一條前所未有的創新之路，自然會有許多困難，我們要迎難而上，只有這樣才能創作出深受孩子喜愛的好詩來。